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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我想拋棄這個世界,不能總是它拋棄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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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西指著掛窗簾的落地玻璃:“我二十歲的時候,每晚每晚都望著那根掛窗簾的桿子發楞,我想一脖子吊上去就輕松了,再也不用吃那麽多罪。這根桿子根本是在威脅我,你懂嗎?阿拓,日子就是懸在腦袋上的那根窗簾桿子。”

丹拓站在床邊,沈默地聽他嘮叨。

“有一件事我倒是想問問你的意見,”程西偏過頭來看他:“等我們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了,你覺得應該找誰來接手公司?是應該通過董事會票選個職業經理人?還是把我們家那些堂哥堂弟拉出來挑挑?”

“你不打算自己接手嗎?”

“我不要我不要。”

“你耗費心血,從程彥手裏搶來之後要轉手送給別人嗎?”

“我可以做第二或者第三大股東,兼任一個常務副總經理,管管飯堂餐標、種花種草、工會聯誼什麽的。”程西抱著枕頭做他的黃粱大夢:“手上保證有足夠的錢,又不用太操心公司的經營。管公司好沒意思的,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去做畫家,但是我媽覺得畫畫玩物喪志,不讓我學,我打算收拾完這個爛攤子之後重新把畫撿起來,你覺得怎麽樣?”

“如果選擇職業經理人,你可以有更大的操控權力。如果是親戚就要小心,萬一他不聽話程彥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。”

“真的嗎?”程西扭頭,神色很緊張:“但是我和程彥是不一樣的。”

“別人的想法不一定是這樣。”

“那……那就職業經理人好了……”

盡管他這麽說,丹拓認為到了一定時候他還是會被趕鴨子上架做不喜歡的工作。丹拓沒有直接把話說出來,剛剛承受過風濕痛的程西不適合知道真相。

女傭這時候來打鈴:“程先生,您應該睡覺了,明早您需要早起。”

丹拓決定告退:“我先走了。”

程西蜷進了繁覆的被褥裏。他的腦袋小小的,在堆集的綢布中看起來有點嬌弱。女傭替他放下床帳,就見流蘇穗子上一枚光點閃過,丹拓回頭對著窗戶突然就是一槍!

嘩啦啦好大一聲,落地玻璃碎了滿地。女傭尖叫,程西撥開床帳坐起來:“怎麽了?”

大群保鏢已經竄了出去,丹拓望了一眼:“有人要殺你。”

程西不以為意:“我要抓活的。”

丹拓點頭退了出去。半個小時以後他和保鏢隊長空手而歸:“跑了,是個狙擊手。”

程西穿著睡袍站在窗前,半張陰鷙的臉露在月光下,他猛地往保鏢隊長身上踹。

這一腳力道不小,魁梧的壯漢被他踢得直接栽倒在地上。丹拓眼明手快把人拉起來,但沒有插話。程西怒氣沖沖地在原地徘徊:“這不是第一次了,這絕對不是第一次了。過分,真的太過分了!我從來都很尊重別人睡覺的時間的,睡覺是很重要的事情,怎麽他們沒有一點做事情的原則嗎?做人怎麽能無恥到這個地步?”

沒有人敢回答他。丹拓往旁邊挪了一步,將碎玻璃擋在身後。

程西把秘書找來:“明天一大早給我聯系徐院長和療養院,告訴他我媽需要住院。我不想再等了。程彥寶寶要和他親愛的媽媽告別的話,今天晚上好好告別吧。”

秘書一刻不敢耽誤,領命離開。

丹拓聽懂了他的意思:“那麽我明天在府邸待命,請及時和我聯絡。”

程西倨傲地擡著腦袋:“我要抓活的。”

裴元睡得很愜意,如果不是一點尖銳的刺痛感幹擾他不願意醒來。

“別動。”殺手坐在床邊,正把針頭往靜脈血管裏推。

針管裏是一種深紅色的液體,透明澄凈,看上去不像血清。

“這是什麽?”裴元揉了揉眼睛。

“狂犬疫苗。”針管推到了底,丹拓把針頭收起來:“還有三針,明天打第二針。”

裴元動了動手臂,針口冒出一顆血珠,他用拇指揩起來放在唇邊舔掉。

丹拓遞給他一支棉棒。裴元得意地勾著舌尖,正想問他晚上去了哪裏,卻見椅子上一只灰頭土臉的書包歪靠著扶手,左邊的背帶扯爛了,底部還破了個不小的口子。他爬起來認領失物,裏面的東西倒是沒有少,書本、文具、錢包都在。

“你在哪裏撿到的?”裴元掏出僅剩的兩百塊錢揣進褲子,享受財產失而覆返的喜悅:“一個晚上了錢居然沒有丟,治安現在變好了嗎?”

殺手敷衍地回答:“嗯。”

裴元想了想把其中一張錢抽出來給他:“算是謝謝你,還有狂犬疫苗的錢。”

殺手收下了錢,把它放在櫃子上的鐵盒裏。裴元在他身後做了個鬼臉,一邊聽嘩啦啦的水流聲一邊疊被子。他在走廊的料理臺上找到了一只熱水壺燒點開水,然後用面包泡了開水吃。等丹拓從浴室出來,他已經肚子半飽,乖巧地站在床邊等著殺手先生。但是殺手先生壓根沒有往床邊走,他下樓端了兩杯咖啡和一份土豆餅上來:“你要喝咖啡、吃土豆餅嗎?”

裴元撇撇嘴,土豆餅油膩的香氣刺激了他的味蕾,早知道不吃面包泡白開水了。

他們一邊吃早餐一邊聊天——

“你……一個人在這裏生活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快餐店的工作人員都不知道你是做什麽的嗎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裴元咽下咖啡,像上次一樣苦,只是他的舌頭沒那麽排斥苦味了。

“你很喜歡喝咖啡嗎?還是為了集中精神你必須喝這麽苦的咖啡?”

“從小時候開始喝。”

“你的家鄉在哪裏?你不是中國人吧?”

“不是,我不是中國人。”

他沒有透露更多信息的欲`望。裴元只好迂回地問:“你的家鄉漂亮嗎?”

“很漂亮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要來中國?”

“和你沒有關系。”

裴元有點失望,他以為丹拓救了他起碼證明他們之間應該存在一點信任。他老老實實把咖啡喝了,揉揉肩膀覺得傷口不疼了,裝作若無其事地舊事重提:“好,那我們來談談跟我有關系的事情吧。一個月內,殺了我,怎麽樣?”

這次丹拓連口都不開,收拾杯盤下樓。裴元追上去:“那你說你要怎麽樣才答應嘛?”

男人和他站在門口對峙,眼神很無奈:“你應該去上學,然後回家。”

“我說了我沒地方去。”裴元搶過他手裏的餐具,用盡量柔軟的語氣撒嬌:“我來幫你,我洗碗做飯打掃衛生都沒有問題,你去工作我在這裏幫你看家,你殺了我,好不好?”

“昨天,你怕狗咬死你。你怕死,你不應該死。”

“怕死怎麽了?我怕狗,我有求生的本能,這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,這是老天爺給我的。我能怎麽辦?我就不能反抗本能嗎?”

“我也有權利不答應你,你可以找別人殺你。”

“你還以為我是什麽三教九流?”裴元癱靠在墻角上,喪氣地說:“我是個乖學生,樓下的流浪貓認識的人說不定都比我多。你也別覺得我腦子有病,或者歸結於年紀問題。拉倒吧,誰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?排擠同學、掀女生裙子、逃課吸毒的學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?如果我要自殺,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?”

男孩擡頭直視殺手的眼睛:“我想死,我想拋棄這個世界,不能總是它拋棄我,我也該有一次反擊的機會,對不對?你要說這世上哪有這麽多公平的事情,是呀,沒有,我要公平幹什麽?我無非爭一口氣嘛,好多人死了咽不下一口氣呢,我能咽下去。真的,我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,如果我給你造成了麻煩,我很抱歉,我一定會想辦法彌補,但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。”

男人沈默以對。裴元在這絕望的對峙裏露出一個苦笑。

片刻,男人說:“這個月沒時間。”

“誒?”裴元以為自己聽錯:“什麽?”

“這個月沒時間,還有其他工作要做。”

裴元眼睛亮起來:“那下個月也可以!”

“下個月也沒有時間,要去別的地方。”

“那下下個月呢?”

“下下個月……”

裴元用期待的眼神看他:“三個月也可以的,我願意等!”

丹拓終於點頭:“好。”

“就這麽說定了:三個月內,你殺了我,時間、地點、方式隨意。我死了你就安然無恙地脫身,我的錢都是你的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裴元靦腆地擁抱殺手:“謝謝你,丹拓。謝謝你。”

殺手立刻後悔了,他肯定是被這個孩子嘮叨得走神了才答應的。他不喜歡擁抱,與人親近的關系退化了,不舒服,但當他想扯開人的時候,耳邊突然有輕微的哽咽,弱如蚊吟,不仔細聽以為是錯覺。丹拓的手神使鬼差地停在了男孩的背上,輕拍兩下,然後把這只奇怪的小蜥蜴拿開。

男孩的眼眶微微發紅,差點喜極而泣,他吸吸鼻子:“你和他們不一樣,你有契約精神,對吧?殺手都有契約精神,一手交錢一手交貨,我喜歡這樣,我喜歡你。我爸媽離開後從來沒有人真的能幫上我,他們只是假裝慷慨,你是真的在幫我。”

被“明碼標價”的殺手無奈地點頭。

“我欠你一個人情。”裴元破涕為笑,和他握手:“我叫裴元,非衣裴,紀元的元。正式介紹一下自己,我今年13歲,本地人,目前是市一中的初二學生。希望剩下的三個月裏,我們能夠相處愉快。”

丹拓拍拍他的肩膀:“你該去上學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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